2008 《南方都市報》: 林燕妮特约采访梁朝伟
南方都市報
特约采访:林燕妮
2008-02-25
今年的2月25日,已连续4年担任香港影视娱乐大使的梁朝伟出席第四届“香港影视娱乐博览”,在记者会上,被记者问及与刘嘉玲的感情时,梁朝伟坦白自己有结婚的计划,但人算不如天算,要看有没有时间。于是,梁朝伟与刘嘉玲婚期近的新闻便成为那几天的娱乐头条。实际上,梁朝伟谈及自己的结婚计划并非第一次,早在今年1月28日,接受本报南都大牌档主持、香港著名作家林燕妮专访时,梁朝伟已经三度声言自己会结婚。———编者
今年的1月28日,跟梁朝伟聊了很多很多。伟仔从来不接受一对一的长篇访问的,不过他让我访问过两次,这是很难得的了,素来他只会为电影向一群记者说几句便完了。
那天他刚拍完《赤壁》,回港休息了几天。每次约他都是当面约的,不经中间人。每次我都是单刀直入地说:“伟仔,我想访问你。”伟仔是个很聪慧的人,最好别跟他兜圈子。
之前定了下时间,他说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便成了。我说:“打去办公室?找不着你怎么办?”他双手插着裤袋蛊惑地笑着:“要是我不愿意做访问,你找着我了,也是不愿意做的。我公司的手足清楚我的时间表,我保证一定排得出时间。”
访问当日,地点在一个记者不会出现的地方,他如常早到了。伟仔很守信用的,上次访问他时,刚好香港扯起八号风球。早上他打电话来问我:“八号风球,要不要改日子?”我答道:“风雨无阻。”果然伟仔在中午十二时便坐在约好的地方了,他并不晚起床的。
每个人都会结婚的,我想我都会。
问及他和嘉玲的二十年感情,他说:“关系很好,我跟嘉玲无所不谈。”问他:“你们结不结婚的?”他说:“每个人都会结婚的,我想我都会。”再问他:“你跟嘉玲熟悉得无可再熟的了。”伟仔重申:“我会结婚。”问他:“嘉玲想结婚吗?”伟仔答道:“想的。她事业心很重,我亦把很多时间放在拍戏上头。想来想去我都会结婚的。”三度声言结婚,说的那天是1月28日。
嘉玲性格极其外向,跟极其内向的伟仔相反,绯闻多多。嘉玲不服气地说:“伟仔也有很多女子向他投怀送抱的啊!”他俩相当知己知彼。
他和嘉玲就是在TVB相识的。“演舞台剧开始跟她拍拖,《新扎师兄》、《鹿鼎记》等等电视连续剧,每次都有她。我是TVB第十一期艺员,她是十二期。”他俩相识,真是很久很久了。
记得上次访问时伟仔说过:“两人吵嘴时,我便拿出两颗安眠药丸来,一人一颗,服了睡觉便不用吵了。”
伟仔说:“我不社交,不交际,不应酬。我的朋友年纪很大,七十岁八十岁的都有。我很怕人多,太多不认识的人了。闲时我会下棋、饮酒、打乒乓球。我的球技不高,当初练习只是为了运动。我得保持运动,拍戏时体力付出很大,我最怕受伤,受了伤很久都不能复元。”
他喜欢滑雪板的刺激:“我玩RAMP(人造的斜陡雪坡,到了尽头人便飞得很高地跳下去),我要型嘛,穿件T恤,飞,跳,很好玩。”然后他摸摸左右肩头:“一年摔伤了左肩,一年摔伤了右肩,连把胳脯穿进袖子也不行,很疼。左一年右一年的,每边复元都得一年。”
“不久我又得练咏春拳了,快要开拍王家卫的《一代宗师》。原来叶问(即李小龙的师父)这人很有趣。这段时间我放假,过完农历新年再休息一个月。动作片需要大量体能,如今对我来说,没有一部电影是拍得舒服的,只有越来越辛苦。”
伟仔是个多面化的演员,笑片、文艺片,全演得好,近年观众没机会看他对喜剧的拿捏之好。生动活泼的戏而已,他在TVB演韦小宝便是一例,伟仔不是永远沉重的。
由于爸爸早已不在,妈妈又得上班,他便是家中的大哥了,他只有一个妹妹。问他:“小时候听妈妈话不?”他又蛊惑地笑道:“听一些不听一些。比如我花光了零用钱请小朋友吃东西,用完了妈妈便得再给我钱,我喜欢请客。”家中除了她全是女人,如今他和妹妹都长大了,关系怎么样?“妹妹跟妈妈熟一些,我见得她们少。我跟妈妈都是很独立的人,总之你别管我我别管你。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人,由我下令叫妹妹做功课、看电视,下课拖着她上巴士,我得权威点。沟通不多,跟妈妈亦没什么可讲,女人的话题,都是工人真係衰那些东西。以前过年我常会跟她们一起游埠的,跟她们聊一下闲话或者废话。”伟仔对母亲很好的,但女人的琐事他没兴趣,唯有嘉玲,什么都可以说。
先交代了伟仔的感情生活,下期跟着还有很精彩的让你看。他会谈《赤壁》、谈《色,戒》,谈他和影迷的交流方法。伟仔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人,但聊到他有兴趣的,倒是话题广泛,让你认识活生生的梁朝伟(下期续)。
二:好演员与好戏
由吴宇森导演,梁朝伟等人主演的《赤壁》,上部已暂定7月10日公映,但有关《赤壁》的拍摄内情,主创人员尚未公开向媒体谈论过。梁朝伟做客本报南都大牌档,接受主持人香港作家林燕妮的访问,首次公开谈论他拍摄《赤壁》的种种艰辛之处。———泊明
敬业
《赤壁》一天没拍好,一天我都不会喝酒。
伟仔悠闲地坐在餐厅里,他一定早到的,你约他下午三点钟,他必定早过三点便抵达的。奇怪的是,一向爱品酒的他这回滴酒不沾,因为那天《赤壁》还没拍完。
“戏拍完了我才喝酒的,特别是《赤壁》,拍时天气太极端,体力付出很大,不敢喝酒。”伟仔说。“如果喝的话,你往哪儿买你喜欢的酒?”我问。“从香港带去。不过一天没拍好,一天我都不会喝酒。”他是个绝对尊重演员守则的人。
“你拍《赤壁》惬意吗?”伟仔耸耸肩:“我是为了帮吴宇森、挨义气。”原因他不说。“《赤壁》片长达四小时,分成上下两集。上集是长坂坡陆战,与曹操交锋,孙刘联盟;下集是孙尚香混入曹营,周瑜猜度曹操怎么水战。”
导演
吴宇森这样的人是绝种的了,事事为他人设想。
“是在河北拍的,在水库里建船,演员也在河北。特技很多,亦有战船的小模型。人太多,很多千军万马的场面,难以控制。一个镜头七百个人。一个镜头拍完了,再把那七百人叫回来归位,至少得花两小时。还要检查他们的头发有没有露出头盔之外,衣服是否完整。导演一个人要管很多事情的。”
“还有保险公司派来的人,每一刻都在监视着,不合条文的意外他们不会赔偿的。每个导演都超支的了,看见导演那么辛苦,最好别问他任何问题,太多人有事情问他了。”
“吴宇森人很好,即使他生病了,在医院打完点滴他也不会让人知道的。我跟他合作过。《喋血街头》演飞仔,《棘手神探》演卧底。吴宇森这样的人是绝种的了,事事为他人设想。”伟仔娓娓道来:“我会先从《赤壁》谈起,再说《色,戒》和另一部新片。”《无间道》他亦说了一阵子。
普通话
请了个老师教我普通话,每天三四个小时,说得喉咙都痛了。
“好莱坞拍的《无间道风云》,以编导来讲,他们是把人物写得扎实丰富的,那人小时候有什么朋友,住在什么地方,为什么他的性格演变成如今那样子,好莱坞至少有八成基础给你。香港因为不够钱,我们会偷懒。你有没有发觉港版《无间道》没有汽车追逐和枪戏的戏?刘伟强很有自己的风格。好莱坞版的导演斯科西斯,我很小时已经看他的电影了,我喜欢他的风格。”
“香港的剧本,有些只给你三成人物基础,余下七成你自己揣摩。因为不够钱用,香港只花了三百万港币搭了一个警察局。你有没有发觉我们没什么内景的?都是不用钱的外景。单靠香港的票房是不够的,如果没有**,港片便会萎缩。**有六七千万票房可以补贴成本,如今港片中已经没有了东南亚市场了。比方说《色,戒》,在港收四千八百万元,台湾六千多万,韩、日百多万,**便收一亿多。”
伟仔是地道的香港仔,问他拍普通话片时有没有困难。他说:“请了个老师教我,每天三四个小时,说得喉咙都痛了,觉得很闷。但想一下,老师岂不是比我还闷?每句对白我都练习过一千次,剧本当然记得。我安排了拍戏时老师还扮演我的助手,随时提点我。”
困难
谈起非母语,伟仔说:“说英文,我不会完全学足洋人口音,有小小中国音是好的,很性感啊。”(他边笑边用手把竖起的毛管槌下去。)“如果有一天汤姆·克鲁斯用百分百正宗的广东话演戏,会把我吓死啊!”伟仔很聪明,很懂得把事情往两边看。
伟仔边吃意大利蘑菇边说:“我发觉拍戏越来越体能不够了,毕竟四十几啦。如今拍戏,我只接体能应付得来的,要好玩的。这几年拍了几部那么好玩的电影,他日不能回头再拍了。”他已是五届香港影帝,和不晓得多少个各形各式的影帝了,拍戏,他追求的是好玩。唉,梁先生,好玩都得像你那么有天分才行的啊。这些年来,他演过很多种不同的人物,够他玩的了。
“要整个团队好才行,不开心的工作我如今不会做的了。《赤壁》有元奎、梁柏坚和细华作武指,在**亦有。起初北上,一天只能拍两个镜头,光是脱衣服穿衣服都一小时了,摄氏四十度啊,得先服下防中暑的药丸,还要每个人都听话才能拍得一个镜头,下午才能拍另一个。”
假发、头盔又是另一煎熬人的东西:“戴头盔时不戴假发的,我最怕戴假发。可是那头盔是铁造的,夏天烫死人,冬天却如把头颅放了进冰箱。冬天零度以下,连化妆车都变成雪柜,幸而我自己有辆汽车拖动的活动车屋子。”
问他这个周瑜有没有堕马,“没有,一堕马便没命了,那么多的马一齐奔腾,你摔在地上叫救命没人听得到的,必然让马群踩死。头盔和铁甲共重几十斤,很要命。”
如何演
我是临急被召上阵的,一时不知要怎么演周瑜,那惟有一边做一边琢磨。
怎么演绎赤壁之战的总指挥,美姿客、上阵时亲冒矢石、闲时懂得弹古琴、拥有美人小乔的千古英雄人物周瑜呢?伟仔说:“我是临急被召上阵的,一时不知要怎么演周瑜,那惟有一边做一边琢磨。越做越觉得周瑜的性格似吴宇森,永不埋怨,很积极的。《三国》是个群英会,每个人都有生存空间,我没觉得周瑜比所有人能力高,可能是他性格好(这是合乎史书记载的,《三国演义》不是正史,而是小说)。做啊做的,我跟吴宇森说:‘越来越似你了!’”吴宇森一向有个英雄情意结,史书(《吴书》)上的周瑜是很大量的(性度恢廓),并不如演义中一般小器。吴宇森最喜欢的便是这种人物。
我问伟仔:“这么拍来,赤壁之战曹操戏多,孔明戏少,因为他其实跟赤壁之战无大关系。”伟仔答道:“初接剧本,我还认为曹操好像是主角,孔明则真的没多少戏。吴宇森的中国英雄情意结很强。”这时伟仔的蛊惑又出来了:“我以后不拍黑社会戏了,我要做校长,做成功的事启发青年人。”
叫苦
之后便叫救命了:“周瑜得舞剑,骑马,弹琴。他叫两个人给我示范一次。我问吴宇森:‘你不是以为我这样便懂得弹古琴吧?还要骑着那头马作障碍赛,人那么多,我怕你了。你到今天才说周瑜要做这些这些这些,一会儿你便拍了么?’吴宇森说:‘随便动一下嘴皮子,边喝汤边跳舞便是。’”我笑道:“丈夫处世兮立功名……”伟仔道:“正是那首,一边弹那既长且大的古琴,一边唱慢歌,一边跳Disco那样,一边打一边咪嘴。没有音乐的,只有个老人唱给我听一下。那我惟有戴着耳机听,有些咪嘴,有些咪不成,因为节拍与剑舞一慢一快的合不来,吴宇森肯定不懂得跳舞。他说:‘拍少点近镜便行。’但戏院黑漆漆,银幕那么大,远镜一定都露出马脚的。”
李安和《色,戒》
谈完《赤壁》谈《色,戒》。
“李安要求很严,我接戏之时不晓得有做爱场面的。他给我原著参考,我没拍过那么怪的戏,好怪。那么我准备帅哥的外表去了,怎知他不要帅哥,要不帅。我拍王家卫的戏太多了,拍完《2046》已经觉得闷,惯性的手势姿势自动会有,好闷。我还有没有突破呢?我都拍过很多做爱场面的了,拍王家卫的戏也有。但我是个泡温泉也不可以**的人,在家洗完澡我都要用毛巾包着的,在妈妈和女友面前都如是。泡温泉,那一小方毛巾那么小,用来掩什么呢?原来日本人是用来沾冷水放在头顶的。”
王家卫和《一代宗师》
伟仔与亡友张国荣拍过王家卫的《春光乍泄》,演同志恋人。
“两张床,接吻,做爱,起床抽烟,全部要做,我怎么遮掩才好?工作人员对我说:‘张国荣准备好了,你看看他怎么防止走光吧。原来张国荣在那话儿全粘上了胶纸,我一看:’呀,是这样的吗?‘”
“我说:‘把内裤往下拉一些可以了吧?’结果我不愿意看那日拍的片子的playback,吓得七天没人敢跟我说话,怕我发脾气。拍完回港后,才觉得不够逼真。”
到了拍《2046》,第一次全裸。王家卫说:“你从床上碌出来便成。”伟仔说:“那样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?”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。
其实早在拍《春光乍泄》之前,伟仔初出道的时候,一夜我跟张国荣在街上漫步,在不远的前面伟仔也在走路。张国荣那时已是天王巨星,他跟我说:“我很欣赏伟仔。”张国荣是心直口快的,他欣赏谁便会毫不吝啬地说出来。于心地纯良的张国荣而言,没有同行如敌国这回事。
问他:“王家卫的戏你拍够了没有?”之前他已拍过《重庆森林》、《春光乍泄》、《花样年华》、《2046》、《杀手蝴蝶梦》和《人民英雄》。伟仔答道:“仍会合作的。我是个很久才能跟人家熟稔的人,很慢热,很久才生出信任之心。我很喜欢王家卫那一组人,不会介意跟他拍戏。大家分开一段时间、再会合,看一下别的东西才新鲜。我们熟得他放个摄影机在那儿就知道他想我做什么了,不用剧本的。我们有如老夫老妻,分开一段时期,大家都多了点料子,再重逢的感觉很窝心。”
“下一部王家卫的片子叫什么?”我问。“《一代宗师》,叶问传。”“王家卫拍武打片?”我讶异起来。伟仔说:“叶问是个很有趣的人,我又得学咏春拳了。以后,最理想是两年才拍一部戏。这两年来所接的戏都是令我心力交瘁的。我不会找人开戏给我,人家会找我的,合心意的便接。不想接的便说不喜欢剧本。”我问:“人家可以改剧本的啊?”伟仔摇头微笑:“人家怎会为我一个人而把剧本重写?这样推戏最好了。”
梁朝伟自己
“拍戏,如果我准备好70分,到现场时可以做到90分。我宁愿你事先让我辛苦地做准备功夫,好过到现场打天才波,变得0分。很磨人的,不能做到最好,以致能考90分的人只考得50分,憋死人了。那我会很挑剔,自己很后悔,看见都不舒服。”他对自己要求那么高,难怪影帝奖成灾。
“如果我终日不停拍戏,观众不会给我加分的,我做得好是应分的。如果编导好,整组工作人员好,对手好,演员才放心让导演指导。想想看,做你平时没做过的,做个不是平时的你,天时地利完全配合,真的比中六合彩还要难。”
跟着伟仔泰然地检讨自己:“我至今仍不觉得自己是好演员,只是拍戏很好玩,做完了一出好戏,内心有无名的快感。做得顿一下顿一下的便不顺了,不好受。我有天分,不过天分不是信心。演员大了,应重看自己年轻时的片子。经验和经历是买不到的,不同年龄的味道是不同的。有如打太极拳,二十岁时打跟五十岁时打会不同的。”
《色,戒》前戏
《春光乍泄》替我准备好了去做《色,戒》。
别以为伟仔只是忧郁小生,他那双眼睛是会笑的。所以他在《色,戒》中扮演易先生那中年汉奸,拍出来效果比他自己想像的好。“我还以为我会既老又讨厌啊,料不到完全没事。”对的,没有人会憎恨易先生,我曾说过,《色,戒》一片是李安和梁朝伟的《色,戒》,不然那部戏我会看不下去,遑论亿多元票房了。
伟仔说:“拍戏我说过越南话、上海话都不好玩的,有如背着个三十斤的哑铃演戏。《色,戒》中搓麻将那一场我的对白不多,但不晓得什么时候插入,演完了很有成功感。”假如你是演员,导演突然叫你跟三个女演员打麻将,而你不知道她们已经说过什么,当时心态如何,你应怎么自处,的确是很难的。
问伟仔:“你会不会做一生演员?”伟仔答道:“得体能应付得了方成。从头做到尾很辛苦的,文艺片那种精神上的张力也是很累人的。不过可以说,《春光乍泄》替我准备好了去做《色,戒》,我会跟你细说其中过程。”
梁朝伟:《色,戒》改变了我的下一半演艺生涯
谈汤唯
“汤唯很有演员的品质,很感性,情绪化。(我和她是)朋友之情吧。汤唯人很随和,容易聊天。”
谈嘉玲
“嘉玲看完戏后发了个电话短信给我说:“我很佩服你。”
谈床戏
“李安给了些参考书和原著给我看,我都没拍过那么怪的戏,很怪。我都拍过很多做爱场面,但怎么这个那么怪的?”
谈哭戏
“我不晓得李安选了哪一种啊,我欲哭、微哭、小哭、中哭、大哭、狂哭做个全,供他选择。”
接戏前
我接戏之时不晓得有做爱场面的。
李安是出名的好好先生,但伟仔(梁朝伟)说:“别看他平时很和善,李安拍片时要求很严的,他会直接说:你做的不是我所要的。做事他不绕弯的。”
伟仔身经百变,拍过非常多性质不同的电影,《色,戒》是出乎他意料的。“我接戏之时不晓得有做爱场面的。李安给了些参考书和原著给我看,我都没拍过那么怪的戏,很怪。我是准备靓样登场,怎知是没那么靓的。我拍王家卫的戏太多了,拍到《2046》已经闷了,惯性姿势会自动出来,很闷。我还有没有突破呢?我都拍过很多做爱场面,但怎么这个那么怪的?”
床上戏
“李安不会转弯抹角,谁都不给面子,直指要害。哗,让他一句一句地掷过来。李安的样子平时没那么凶巴巴的。”伟仔是第一次跟李安合作:“我演的易先生开始时没有性爱欲,做了汉奸之后才强了。”汉奸是地狱生活,他的发泄就在和王佳芝的性爱上头,她是他唯一和永远的性爱对象,常常想寻回她。“
原来李安要演员先排练好多个月,全部都要排练,包括做爱在内。伟仔说:“做爱,不是只做那些动作,还得同时演戏,还得兼顾对手的感受。幸而我们已经排练了很久,大伙儿熟了,不如尽情去做吧。”伟仔在粤语谈话中夹杂了很多英语,那是典型的“香港话”,我们执笔人得把粤语和英语都翻译成语体文字写下来,也够呛的。
谈到床上戏:“我都害怕的。那些情感激动的场面,我先考虑好方做的,我是这样演戏的,拍的时候便什么也不想,凭本能去做,环境也有影响的。《色,戒》的现场感觉很多。我告诉自己,你的心不会骗你,你的脑袋不会骗你,演到入心时,你的心会告诉你:心是知道的,他不会欺骗你。”
戏中情
“初见王佳芝是在香港浅水湾跟她吃晚饭,该年该夕足以成追忆。那时我还没做汉奸,所以我送她回去,她引诱性地请我进入她家,我都没进去,因为那天整夜与她相对的情景太美了,我不愿意摧毁它。”跟着伟仔扮房子里面连忙躲起来,准备杀他的大学生们的表情,很逗。
伟仔说:“几年后在上海我找到她了,她是唯一美丽的故事。我啃了很多书,看过上海的旧刑房,好恐怖。”说时他的身体都抖了一下:“演员要是没内在,眼睛空空是不行的。我,起码我这个演员内里有那么多东西。我跟李安说:”我很开心!‘伟仔终于把握到了:“这部电影改变了我的下一半演艺生涯。”
伟仔是这样看易先生和王佳芝:“在上海的日本店子一起吃饭,其实我们都是在做妓女,同是天涯沦落人。”
“怎么那些大学生那么老的?二十几近三十了。”我问。伟仔没有回答我。王力宏是我七八年前在半岛酒店见过的,恰巧是伟仔在《春光乍泻》中的情人张国荣介绍的。王力宏很高,很白,国语和英语都说得十分好。在《色,戒》中为什么不选他跟处女之身的王佳芝开苞,李安自有他的原因,戏中他们两人本就是恋人,但要她让另一个唯一召过妓的男生开苞,王力宏怎能忍受?真的爱国爱到如此地步?伟仔九窍玲珑,他当然明白,但通常他不爱管别人的事。
女主角
伟仔对汤唯是嘉许的:“我以为我够感性的了,汤唯很有演员的品质,很感性,情绪化。她会让四周环境影响到情绪起落很大,会歇斯底里地哭,甚至昏倒。但这一切应该能够控制的,她很有做演员的条件。”
“你对《色,戒》的女主角有感情吗?”我问。伟仔道:“朋友之情吧。汤唯人很随和,容易聊天。嘉玲看完戏后发了个电话短信给我说:”我很佩服你。‘演员道德,你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就不能往回走,不能犹疑,必须要完成。其实做什么都应该这样,不要只做一半。“
伟仔第一次用腰间皮带捆缚汤唯双手,从后面跟她做爱,是暴力的,没有温柔的,但伟仔真的过了害羞关,把汤唯一把推得趴在床上,一抽皮带一缚,干净利落,雄性味道强烈,而且自然。
几场床上戏汤唯都赤裸坦呈,没有邪淫感,她仍然像个好女子,亦是很自然,这部戏认真地把她的潜质发掘出来。伟仔不会踩人,但他很少称赞人的。以他的经验,对汤唯的称赞应该是真心的。
易先生
伟仔说:“导演认为易先生应该很酷的。起初我担心自己演会既丑又老让人憎恨,死啦!好在戏出来了,易先生没我想像中那么丑那么老那么讨人厌。”
李安固然手法不凡,但如果伟仔把易先生创造得不好,两个多小时的戏,观众早已鸡飞狗走了,嘿,竟然没人走啊,伟仔成功了。
我告诉他:“我在香港《明报周刊》写了一小段,我觉得《色,戒》是李安和梁朝伟一同创造出来的电影,原著本来没什么内容,很多创作空间,你创作了易先生。”伟仔答道:“我好像看过那篇文章。”他完全没反对我的看法。我说:“易先生这角色,可以让人讨厌得看不下去,你却创造得让人追看下去。”伟仔似乎相当高兴他又创作了一个人物。
小风车
《色,戒》是他突破而又满意之作。提起片子近尾声,他不在场的一幕:“王佳芝在你逃跑后,坐上了一辆三轮车,车上插了个黄白蓝的小风车乘风而转是什么意思?”我问。伟仔快乐地笑了起来:“我很喜欢那场戏,童话似的,在故事中跳了出来。你知道吗?那三轮车夫是个年轻运动员来的,他朝气勃勃的外形放在那一场真正好。”
“那么王佳芝在三轮车上掏出了那粒自杀毒丸,看了一下便放回去是什么意思?”我又问他。伟仔不置可否地找个答案:“也许她想被逮捕,跟同学们一起死吧。“
“向她的同学们施酷刑,最终签令枪毙他们的那个人正是你啊。”我说:“在你签完字后,你泪盈于睫,但只是一瞬间,很短,很好。在你脑海里听见枪毙之声时,眼泪就流下来了,亦是不多,恰到好处,你怎么把握的?”
伟仔说:“我不晓得李安选了哪一种啊,我欲哭、微哭、小哭、中哭、大哭、狂哭做个全,供他选择。”哎,不愧游刃有余,任选啊。导演、剪接员都挑选得很对。
顶尖团队
伟仔跟李安说:“我觉得我们拍得很快。”李安奇道:“很快?”伟仔说:“其实拍了八个月。《色,戒》有我从影以来最好的团队,每一个岗位都是最顶尖的。拍完之后,我说我未必再拍这样的片子。李安导演既要看着成本资金,又得挑选工作人员,摄影师等等都很好,墨西哥籍的摄影师是东南亚区最好的,收音的两个是美籍,副导、美指……都是最顶尖的。香港电影人没看得那么远,我很为整组人自豪。好玩呀,这才叫做拍戏嘛。”一个顶尖演员的“玩”,其实是十分敬业乐业的那种“玩”,演戏是他的心头所好,是他的喜与乐,功力不够的没可能懂得这个“玩”字的意思。
“哎,死啦,以后怎么找这么好的一组人呢?最佳人才会在好莱坞,至少有百分之八十在那儿。”伟仔喟叹:“香港的剧本好,再好也只是一个指引,如果导演好,演员好便可以了。我最喜欢还是在老家拍戏。”
演艺生涯
四十几岁人啦,体能应付不了拍太多戏,最好两年拍一部。
伟仔说演艺生涯:“百分之一百是运气才能有那么好的导演,无形中我学到了很多。侯孝贤、关锦鹏、陈英雄、李安……他们全部都是认真的,真是拍戏的,跟拍胡闹片不同。在与导演交流间,我会问他:你是怎样创作的?那我又学到很多。他们很多时候都会回头再度找我拍戏。演员随着岁月成长更好,也可以回头经历比自己年轻时要好的时光。经验和经历是买不到的,味道出来了。比如打太极拳,二十岁跟五十岁时打法是不同的。”
伟仔说:“四十几岁人啦,体能应付不了拍太多戏,最好两年拍一部。每部戏都从头担到尾很辛苦的。而且,得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拍套好戏。编导、组员、对手都好,演你平时没试过的角色,做个不是平时的你,比中六合彩还要难。”
“你一口气拍了《色,戒》和《赤壁》两部国语片,岂不是要勤练国语?”我问。伟仔说:“过了一个阶段便不觉辛苦的了,最难的是开始那三个月。不过我宁愿你让我辛苦好过到现场打天才波。”伟仔的国语应该很标准的了,但他却不肯在只懂得普通话的摄影师面前说国语。
话题一跳跳到英语片,大家都知道外语片在香港是原音,即是不配音的,只打中文字幕。“那个演《Atonment》(《赎罪》)的不错,还有个很老的女演员只有十分钟戏,但很强劲,她是,她是嗯……VanessaRedgrave(瓦妮莎·雷德格瑞夫,英国人,出自戏剧世家,父亲因为演技好而封爵)。”
内地粉丝
伟仔平时相当沉静,原来他很爱跟影迷玩的。他告诉我他与忠实影迷相处的皆大欢喜方法,好好地听住了:“我喜欢上海多点,食物合我口味。内地粉丝知道我喜欢吃,便替我弄一个食物表出来。拍《色,戒》,我在上海逗留了四个月,他们也会给我粥吃。”
“北京食物不习惯,我自己跑进厨房煲汤。朋友有保姆把汤放进暖壶(热水瓶)带给我饮。”
“在北京不能上街,没什么自由,那我便电召影迷一齐去逛公园,放风筝,踢毽子。”
“那么多影迷怎么应付?”我问。伟仔笑道:“我每个地方都选上十个八个,大家是朋友,一块儿吃火锅……”“女的多还是男的多?”我问。伟仔口快快地说:“都是女的,啊,都有一个男的。每年生日我都会到上海、北京不同的地方。”
“你几月几日生日?”我问。“六月二十七日。很开心的,很好玩的,有些念大学,有些刚念完想出国。做这一行,去到哪儿都有影迷。谁最熟悉当地?当然是他们了,我完全靠他们的了。我会问他们:这家书店可以去吗?他们会说:不可以,很多人的。每次我到内地,我一定通知他们全部,告诉他们若有什么想做的我会给他们打电话。”
“拍戏,常常是敦煌、九寨沟、横店这几个地方。每一部电影都有不同的回忆,那样反而跟大伙儿分享了不同的事物。拍完一部戏一定会依依不舍,但你知道这是必然的。”
“要不然便马上转移,做另外的事,例如拍完《色,戒》便拍《赤壁》,如果不是这样,很难做回自己。”
“《赤壁》什么时候公映?”我问。伟仔说:“奥运之前,七月吧。在内地,包装得好一定有口碑,特别是主流戏,懂得宣传。中国内地的电影市场刚开始,看戏是一件大事。”
[后记]
总是要结(婚)的
轮到我问他的大事了:“结婚吗?”伟仔流露出欣悦之情,奇怪地带着个慈祥的笑容:“总是要结的。”
他睢瞧我的笔记:“够了没有?”我告诉他:“够的。一旦笔记写出来有多少字我心里有数。这是我们写作人的专业啊。”
大家一齐站起来准备离开,但访问永远在笔记写完时还没完的。
问伟仔:“怎样用气说台词?”他指着胸膛:“以胸发气。训练班时学的。亦可以用头或腹,不同的人物要用不同的发气点。”
伟仔又过一招,甚好。
特约采访:林燕妮
Source: 南方都市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