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umped into Tony Leung - Daisy Wo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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遇上梁朝偉（ 之一）



我在街上碰過兩次梁朝偉。一次在香港機場的VIP lounge，我到今天仍記得當時我正在讀Daniel Keyes的The Minds of Billy Milligan 。除我以外，大概沒有人出差會帶著一本接近四百頁像磚頭一樣的硬皮書吧。但只要碰到好書，一旦開了頭，哪怕是月球還是要帶著去的，you just can’t help。

我捧著書看得迷頭迷腦，隱約感到鄰座的人丟了東西在地上，我下意識彎身把東西拾起隨手放在座椅扶手，眼睛沒有一秒離開過手上的書。飛抵北京機場後，我和幾個恰巧在機上碰見的舊同事一起等著領取行李，這時忽然有人起哄：「梁朝偉呀！」也有人喊：「張曼玉呀！」他們二人正與同事步出來。我覺得看Daniel Keyes寫的東西要有趣得多，便繼續看書。直至聽見梁朝偉說的一句話，教我實在忍不住放下Daniel。

我那幾位舊同事拿著相機興奮地問梁朝偉能不能合照，當時梁先生說：「影畀姨媽姑姐呀？快啦！」這句話讓我從書本猛一抬頭，嘩哈哈哈哈笑到胃抽筋。我那幾個舊同事一臉無奈地站在梁朝偉身旁，這合照裏每個人的表情都好funny，簡直就像拍cult片。

後來他們其中一人生氣地說：「你居然還笑得出來！你不覺得他好寸？」我聽了又哇哈哈哈哈笑瘋了，居然有人問王迪詩覺不覺得某某「好寸」，救命啊。

待我終於平服下來，我拍拍這舊同事的肩膀說：「梁朝偉不是寸，也不是沒禮貌，你不明白他的幽默感。」後來我跟許多人提過這件事，只有一個人懂得笑，那就是潘惠森，真不愧為我最欣賞的「鬼才編劇」。幽默感很多時是一種迂迴的表達，是一種弦外之音，意韻無窮，但要香港人聽懂是很困難的，香港人習慣了直接、單一、爆，包括電影、話劇、政治、文化。畫公仔一定要畫出腸，否則觀眾看不明白會要求回水。最受歡迎的表演是扮某某人，然後把這人極盡醜化，好像有人稱這為「二次創作」？觀眾拍爛手掌，因為核突的東西最直接、最單一、最爆。

從另一方面看，我也隱隱能夠明白梁朝偉的感受。看過我站在舞台上做talk show、為書籍封面或雜誌拍照的朋友，都無法相信我是一個在街上被認出會想「搵窿捐」的人。Well，我稱這為「害羞」，可是每次有人聽見我這樣形容自己總要笑到噴飯。公開露面是為了突破文字的界限，做一些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，做talk show和拍照是我的工作，我工作的時候當然不會害羞。然而在日常生活裏，我不喜歡成為焦點。偶然在街上被讀者認出而要求合照，儘管為了令別人開心我還是微笑答應，可心裏其實滿是逃走的衝動。當然，我不會說：「影畀姨媽姑姐呀？」這句話必須由梁朝偉說出來才有味道吧。連我這個小人物被要求合照都有這種感受，試想像一個大明星在日常生活裏經常被群眾團團包圍會是什麼心情？

後來我那幾位舊同事為合照的事嘮叨了很久，因為妒忌。「Daisy，梁朝偉就坐在你身旁，你當然不稀罕什麼合照呀！」「梁朝偉什麼時候坐在我身旁？」「在香港機場的VIP lounge他不是一直坐在你旁邊嗎？你還給他拾起丟在地上的東西。若不是因為時間太趕，我在那時就跑過去要求跟他合照了。張曼玉一直在講電話，想跟她合照也沒機會呢。對了，你是不是在那時已偷偷向梁朝偉要了簽名？」

「我沒有姨媽姑姐。」我說。下星期再談第二次遇上梁朝偉的經歷。

（撰文：王迪詩／逢星期六刊於《信報》http://www.daisywong.com.hk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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遇上梁朝偉（之二）



上星期寫了第一次遇見梁朝偉的「合照」笑話，文章刊出後第二天在PP遇上幾位年輕女讀者，愉快地聊了一會，道別時她們不忘說：「Daisy，我們跟你一樣沒有姨媽姑姐！」今天談第二次遇見梁朝偉。

沙士期間的一個清晨，中環簡直就像死城一樣。零星的途人垂頭喪氣地走著，香港的經濟陷入谷底，而我遇上梁朝偉，就在德輔道中。那天我罕有地早起，路上幾乎沒有人，梁朝偉突然click一聲出現在我眼前，I’m not kidding，那真是一個完全沒有「切入點」的出現，他並沒有從哪裏下車，也沒有朝哪裏走來，就這樣從天上掉下了一個梁朝偉。

他轉入雪廠街，我也走那條路去買咖啡。梁朝偉走在我的前頭，他走著走著突然停住了腳步，抬頭仰望天空，那灰濛濛了無生氣的天空，我記憶中沙士時候的一切都是灰濛濛的。這情景讓我想起電影Being John Malkovich ，人們可以通過大廈裏一條秘道進入著名演員John Malkovich的意識，透過他的眼睛看世界。假如透過梁朝偉的眼睛仰望天空，不知是否也跟我一樣看得灰濛濛？

他看完了天空繼續在雪廠街往前走，經過一家鐘表店，又轉回頭想起什麼似的在櫥窗前停了下來，凝神細看了很長的時間，那是一種只有喜歡看書的人才有的專注神情，之後他繼續往前走，我這才看見櫥窗裏原來是劉嘉玲的鐘表廣告。那時我想，他每天都能看見劉嘉玲嘛，可在街上碰見女友的廣告居然還會駐足觀看。不久我在電視上看見梁朝偉在沙士期間為香港人打氣的廣告，正是那天在中環拍的。

香港的男演員中，我最喜歡的就是梁朝偉和梁家輝，兩人都是演什麼像什麼的一流演員。最近去看王家衛執導的《一代宗師》，是為了看梁朝偉。沒想到電影這麼詼諧，有好幾處全場爆笑的地方，例如飾演葉問的梁朝偉在戰亂時來到香港，為了生活而去武館「見工」，武館的小子有眼不識泰山，居然要求考核大師的功夫。小子一臉嚴肅地說：「細佬都算食過幾年夜粥。」葉問：「咁你食咗晏未？」小子：「我啱啱食咗個叉燒飯。」之後被葉問兩三下手腳打到噴飯，而全場觀眾都笑到噴飯！好笑是因為講對白的那兩個人是多麼認真，而對白卻是那麼卡通。

這部「花樣年華式」的功夫片，把一拳一腿都拍得唯美。可以想像演員拍攝時候的辛酸，難怪梁朝偉說「拍到想逃走」。他的功夫好看，章子怡演功夫片更好看，她的舞蹈根底令功夫富於美感，穿皮草去比武也很有型。

電影以浪漫的方式去包裝功夫，男女主角二十年如一日永遠不老。葉問會替老婆洗腳，老婆則替他用毛巾擦身，這當然也拍得唯美而浪漫。但整部電影除了唯美和浪漫，其實我不大知道導演想表達什麼。他大概不是想拍功夫，而是功夫的精神吧，然而那「精神」的部分卻是那麼薄弱，單靠「念念不忘，必有迴響」這金句還有葉問在日本仔打仗時那幾句口號式的對白，我確實盡了力也無法被感動。張震的角色也令我摸不著頭腦，看起來就像勉強把不想要的片段拼湊上去，九唔搭八。

（撰文：王迪詩／逢星期六刊於《信報》www.daisywong.com.hk）